”

“……然後呢。”

“你為什麽一定要這時和我結婚，”黎嫣然擡眼看著他，神色溫和，卻又決絕，“你這樣做，只會讓我不安。放棄這個想法吧，你現在沒有必要結婚，更沒有必要娶我。我也不會在林沛兒出了事之後，假裝毫不在意的只顧自己。”

盛宇淩突然發現，自己無法反駁。這兩句話幾乎將路全部堵死。

他伸手撫在她肩頭，語氣軟了下來：“嫣然……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現在和你結婚嗎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因為，我看不慣人們對你的非議，我不想看到你受這樣的委屈。結婚之後，人們就沒法質疑你了。”

黎嫣然楞住了，片刻之後，眼裏已經止住了的淚又掉下來。

面頰上兩行痕癢，她沒有擦，只低聲喃喃：“我知道，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。其實，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脆弱，外界的那些批評我不在意，我是什麽樣的人我自己清楚就可以了。你實在沒有必要為我做出這種犧牲。”

“這不是什麽犧牲。”盛宇淩沈著聲，態度堅決，“我說過會為你的後半生負責，就不會反悔。你記住這一點就行了。”

離開半山山莊，他心裏的那份煩躁依然無法消解。駕車行駛在山路上，引擎的低沈轟鳴聲更加讓人靜不下心來。盛宇淩索性將車停在山路邊，拿出煙盒。

點燃煙，他靠在座椅裏看煙霧在眼前升騰。香煙的氣味鉆進鼻尖，終於讓他有了一絲平靜的感覺。

最近事情太多，龐雜又瑣碎，各種人各種關系，不管是家裏還是公司。天天連軸轉，他確實需要停下來，好好想想。

綠樹掩映下的山間很涼爽，空氣清新，鳥鳴聲清越悠揚。盛宇淩將煙夾在指間，眼前緩緩浮起的煙霧中，他仿佛又看到了黎嫣然那張白皙的面龐。

剛才離開的時候，她本來沈靜得如同一泓池水的眼眸裏又攪起了波瀾，慌亂茫然得就像林中迷途的小鹿。

如今他自己也說不清，對她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。到底是愛，還是只是某種占有欲……

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，在安靜的山道裏顯得格外清晰。

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，是江淑真，應該是想問他為什麽還沒有到公司。

滅了煙，盛宇淩沒有接電話，摁掉之後直接發動車，沿著下山的路急速離去。

今天上午，有個例行的董事會。他趕到盛世集團總部大樓的時候，已經遲到了。

上了樓，盛宇淩遠遠的就看見江淑真站在會議室門外，一臉焦急，不時的擡腕看表。一身one-piece連衣裙幹練又不失嫵媚，黑色絲襪襯得腿型纖細修長。

見他終於出現在走廊另一頭，江淑真臉上立刻展露出笑容，踩著高跟鞋迎過來：“盛總，你終於——”

盛宇淩沒有理會她，目不斜視的從她身旁掠了過去，徑直走到會議室推開了門。

寬敞明亮的會議室裏，偌大的圓桌邊已經坐滿了人，會議開始應該有一會兒了。

“抱歉，來晚了。”

簡單的一句話，沒有半句解釋。主持會議的盛炳章略帶慍怒的看了他一眼，沒有說什麽，揮揮手示意會議繼續。

盛宇淩入座，董秘遞上會議資料，他粗略的翻了一遍，便擡眼環視在坐的各位集團董事。

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席集團董事會，一名執行董事在做工作報告，總結上半年的運營狀況。他聽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
盛宇軒就坐在正對面，一直埋頭在看手裏的報告，不時拿筆記著什麽，有時會擡頭和身旁的人耳語幾句，卻一次都沒有和他視線接觸。

快中午的時候，會終於開完了。

見盛炳章被人簇擁著出了會議室，盛宇淩才站起來，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，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。

是盛宇軒，鼻梁上的的眼鏡片有些反光，不過還是看得出來他眼裏帶著笑意。

“宇淩，一會沒別的事，和我一起吃午飯吧，我請。”

盛宇淩遲疑了一瞬，點點頭答應了。

他們一前一後走出會議室。江淑真還在外面等候，看到他倆楞了楞，一時像是不知該如何是好。盛宇淩依然冷冷的沒有理會她，盛宇軒倒是客氣的微微頷首，禮數周到。

下了樓，兩個人並排穿過一樓大堂。中午，來往的人很多，盛宇軒臉上一直掛著笑，和過往的人打招呼，看來頗得人心。初來乍到的盛宇淩則似乎更得女員工的心，雖然他一臉冷淡，沒什麽表情，但一直有人面色緋紅的偷偷盯著他看，然後三三兩兩的聚在後面眼露星光。

盛宇軒低聲笑著對盛宇淩說：“看來你回總部，大家都很歡迎啊。”

盛宇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，只笑了笑沒有回應。

在盛世工作的人，都是見慣了明星大咖的，一般也不會隨便因為哪個男人顏值高就犯花癡。不過於她們而言，這位新老板大約有些不一樣。天生一張魅惑眾生的臉，卻是冰山一般的氣質。偏偏又傳言他私底下風流不羈，緋聞也是從未斷過。回國短短一年，從易詩靖到李嘉彤，再到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黎嫣然，都是容貌身材萬裏挑一的美人。

或許越是難以接近和理解不了的人，便越是引人遐想。對女人來說，盛宇淩從來就是那種既誘惑又危險的存在。

這頓飯的地點是江畔新開的一家西餐廳，環境幽雅，聽說請的也是純正的法國大廚。盛宇淩知道，盛宇軒選這裏，是在遷就自己。

因為他在美國念的書，在吃上從來就沒什麽太大的講究。一頓午飯，費時間在這樣的地方正正經經就餐，只會讓他覺得麻煩。

點完單，侍者送上了開胃酒之後，盛宇淩問道：“大哥，怎麽今天這麽有心，特地請我吃飯？”

盛宇軒舉起酒，和他碰了一下杯。

“當大哥的，請弟弟吃飯不是很正常？之前我們離得遠，私下相處的時間也少。不過既然你回總部了，以後這樣的機會，應該會更多。”

345談笑中，借刀殺人

“也對。”盛宇淩淡然笑笑。

不過他心裏清楚，這頓飯，應該不會就這麽簡單。

很快，侍者上了菜。這家餐廳的菜品確實還不錯，看得出來食材新鮮，做得也很用心。

兩人一邊慢慢用餐，一邊隨意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情。盛宇軒拿著刀叉，看似漫不經心問：“聽說，你最近有結婚的打算？”

盛宇淩沒有直接回答，只說：“你是聽婉瑩說的吧？”

“她倒沒有提過。”盛宇軒笑了笑，“我從別處聽來的。怎麽，對這位黎小姐真的動心了？”

沈吟片刻，盛宇淩吐出兩個字：“不是。”

“那怎麽……？”

“只是突然想安定下來而已。她很單純，適合我。”

“哦？”盛宇軒放下餐叉，眼底仍然含著笑意，態度很是誠懇：“果真如此？那，我祝福你們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不過你這麽急著結婚，確實很令人意外。這件事爸還不知道吧？你們不會是有情況……奉子成婚吧？”

盛宇淩沈默不答，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。

盛宇軒重新又拿起了刀叉，笑著故意喟嘆一聲：“看你一臉甜蜜的樣子，我和婉瑩也該努力了，不能被你們後來居上啊。”

這句話看似不經意，盛宇淩心裏卻閃過一絲訝異，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。

江淑真前些天告訴過他的那些事猶在耳邊。盛宇軒應該還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已經被人和盤托出。而且季婉瑩說過，他們之間有名無實。現在他說這種話，是在暗示什麽，還是有意挑釁？

對面，盛宇軒低頭在慢慢切餐盤裏的食物，一刀一刀切得仔細又專註，似乎這話只是隨口一提。

他沈下一口氣，若無其事問：“大哥，你真這麽想？”

盛宇軒手裏頓了一下，有些不解：“什麽？”

“我還以為你對婉瑩沒什麽興趣。娶她也只是因為她背後大顯集團的財力。”

“宇淩，你這話就有失偏頗了。婉瑩終歸是我的妻子。”盛宇軒眼裏露出溫良笑意，“就算沒有感情，也不妨礙我們有孩子。”

盛宇淩一下握緊了手心裏的刀叉。沒有料到，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，竟然令他血氣上湧到不可遏制。

“你也明白，雙方父母一直都很期待，結婚一年，我也覺得到了該要孩子的時候了。”

盛宇軒說完，姿勢優雅的將食物送進口中，淡然看著盛宇淩。

看來這頓飯的確不簡單。盛宇軒這些話，絕對是故意說給他聽的。

他很想說，季婉瑩是一個人，不是用來增加自身身價的籌碼，更加不是生孩子維持婚姻的工具，這樣利對待她，簡直——不過最後，這些話還是被忍了回去。

他不動聲色的用刀劃過餐盤裏的食物，揚起嘴角漠然笑了笑：“我知道。大哥為了盛氏，也是盡心竭力。要和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女人過一生，也算是某種犧牲吧。”

這話並不友善，盛宇軒臉色有些難看。

侍酒師拿著之前點的酒過來，動作嫻熟的向他們展示酒標，然後旋開軟木塞。盛宇軒等他倒好酒離開後，才笑笑說：“就算現在沒有感情，時間長了，說不定就慢慢培養出來了。”

盛宇淩收斂了笑意，輕輕晃了晃酒杯，語氣有點冷：“可是婉瑩那種從小就規規矩矩的乖乖女，不是大哥喜歡的類型，不會對你胃口的吧？”

“宇淩。”盛宇軒搖搖頭，笑道，“什麽時候你連我對女人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了？”

“難道不是嗎？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哦？”盛宇淩故意裝出一副訝異的神情，上揚的語氣有些不以為意，“我還以為，大哥喜歡的是那種更加主動，更加冶艷的女人，比如——江淑真。”

盛宇軒一怔，沒有說話。

“能夠保持好幾年的關系，恐怕也不是泛泛之交，必定很和你的意，很對你的味吧。”

對面的人不自在的放下刀叉，盛宇淩默默看著他拿起酒杯沒有往嘴邊送就又放下，心裏輕蔑著掠過一絲快意。

“你調查我？”盛宇軒冷著聲問。

“沒有。”他欠了欠身，擡眼笑道，“這些事，是江淑真親口對我說的。”

並不需要太多解釋，盛宇軒就已經明白了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麽，眼裏的溫度驟然降至冰點。

還有一道菜沒有上，點的酒也剛剛才開瓶，不過盛宇軒看起來已經無心吃飯了，他擦了擦嘴角，推說下午約了人，結完賬先行離開了。

盛宇淩坐在桌邊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，拉赫奇酒莊的陳年夏布利擁有絕佳的礦石風味，給人的感覺嚴肅，內斂，配蠔肉正好。盛宇軒沒有好好品嘗這款酒，應該遺憾。

他透過身旁的窗戶往外看去。一身灰色西服的盛宇軒剛鉆進車裏，車起步有些匆忙，看來的確很急。

他這麽著急的要幹什麽，盛宇淩不用猜也能想到——必定是沖著江淑真去的。

其實，他本來也有打算，要跟盛宇軒攤牌，好借他的手處理掉身邊那個令人厭惡的女人。這頓飯，可以說吃得挺是時候。

小坐了片刻，回到公司剛剛進辦公室，下面的一名經理就一臉焦急的跑過來，匯報說剛才他出去這段時間，出了事。

盛宇淩安撫了幾句，讓他慢慢講。

那名經理推了推眼鏡，頭上還冒著細汗，語速飛快的說：半個小時之前，他本來跟江秘書在商議下周接待客戶的事，中途突然來了個電話，不知道是誰跟她說了什麽。總之掛掉電話之後，江秘書就跟變了個人似的，兩眼通紅，問什麽也不說。然後就開始收拾東西，剛才已經離開了。

“再怎麽說，江秘書也是您手下的人。就算她做錯了什麽事惹到了別的高層，也得先跟盛董您說一聲，再由您來處置對不對？怎麽能擅自趕走……”

盛宇淩沒什麽言語，一直在聽他不停絮絮叨叨。直到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，才揮揮手將他打發了出去。

346暗中的猙獰

電話是盛炳章打來的。

盛炳章語氣不是太好，接通電話就開門見山說：“你跟Jelly的事，我剛才聽說了。”

他皺了皺眉，漠然問：“是大哥跟您說的吧？”

盛炳章不置可否，低沈的聲音裏隱隱克制著怒氣：“和他無關。讓Jelly走，是我的意思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宇淩，什麽時候你才能穩重一點？這段時間，外面那些沸沸揚揚的緋聞就已經夠讓人頭疼的了。兔子還不吃窩邊草，身邊的人，你一個都不想放過是不是？唉！江淑真我本來還挺器重，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你拖下水。”

盛宇淩沒有反駁，只問：“爸，您就那麽相信大哥說的話？”

電話那頭沒有回音。

前後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，不僅迅速解決了江淑真，還不忘在父親面前告他一狀。真不愧是盛宇軒，快、準、狠，抓到機會的時候決不拖泥帶水。

盛炳章想了一會兒，依然沈著聲問：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？難道沒有這回事？”

“爸。”盛宇淩沒有惱怒，甚至一點情緒都沒有，語氣平靜的說，“當初向您推薦江淑真來我這裏的人，是大哥；如今暗示我和她行為不端的也是大哥。您就沒有想過，這件事裏面會不會有什麽蹊蹺？”

一陣沈默無聲，他沒有等，很快收了線，將手機扔在桌上。

今後，和盛宇軒之間可能連現在這種表面上的相安無事都很難維持了吧。不過撕破臉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。

天氣悶熱，令人煩躁。盛宇淩看看窗外，一場暴雨似乎又在醞釀之中。

果然到了下午四五點鐘時，烏雲開始聚集，厚厚的堆積在天邊。天色暗得像是晚上。

一旦暴雨開始下上，去蘭溪谷的山路會不好走。盛宇淩離開窗邊，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正準備早點回去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一把推開，江淑真站在門外，身旁還有好幾個人在攔著她。

“盛總，我想和你談談！”

江淑真聲音裏是急切，也有請求的意味。盛宇淩遲疑片刻，對門外的人使了個眼色，放江淑真進了辦公室。

他在辦公桌後坐下，沈默的看著還站在門口的女人。她眼圈確實很紅，像是哭過，神色也有些閃爍不定。

以往在他面前，她一貫冷靜幹練，事事都成竹在胸，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。就算被解雇，像她那樣的人也不至於哭。盛宇淩突然有點奇怪，沒想到江淑真也會有脆弱的一面。

“有話就說吧。”他指了指面前一張椅子。

江淑真猶豫了一會，沒有坐。

“我只想問，董事長為什麽會知道，我……”後面的話，她沒有說下去。

盛宇淩已然明了她想問的話，坦然說：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。對我爸來說，更是如此。”

江淑真眼裏一陣失神，有些不信：“不對，就算董事長消息靈通，可是他從來不關心這樣的事。為什麽，為什麽會突然……”

盛宇淩雙手交握，靠在轉椅裏，一言不發。

遲疑片刻，江淑真擡起頭，神色依然渙散，語氣卻固執：“盛總，是你對不對？你早就想讓我走，才用這樣的方式，借董事長的手……”

“Jelly，”盛宇淩打斷她，語氣裏有些譏諷的意味，“你是指我向父親承認和你之間有關系？想太多了吧？”

江淑真楞了一瞬，臉色驀地通紅。

盛宇淩坐起身，淡淡一笑：“你說得對，我父親確實不會關註這些事。不過，也許有別的人會關註。想讓你走的人，除了我之外，難道就沒有別人了嗎？”

“誰？”江淑真脫口而出，只是馬上，她就像意識到什麽似的，低聲說，“你是指……宇軒？”

“我沒這麽說。不過，倒是很有可能。”

他話音一落，江淑真的臉色驟然變了，很難說清那是什麽表情，訝異中像是還有些驚懼。

好一會兒，她才回過神來，啞著嗓子，低聲下氣，“盛總，你，你能不能幫我向董事長求求情，澄清這件事？我不想走，不想離開。盛總，讓我留在你身邊吧，如果沒有你的庇護，盛宇軒他一定……一定不會放過我。”

“我為什麽要幫你求情？”盛宇淩雙手交握，放到桌上，眼裏，沒有任何情緒。

“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！”

“我不缺為我做事的人。更不缺，自以為是，做得太多的人。”

江淑真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，楞著沒有說話。窗外扯過一道閃電，雷聲隨之落下。

“談話就到此為止吧。”

說完，盛宇淩看了一眼手表，站起身像是真的要離開。

“盛宇淩！”

快走到門口時，江淑真叫住了他，聲音有些歇斯底裏：“我知道，我明白！都是因為黎嫣然對不對？因為我針對過她，你就懷恨在心。”

他停住腳步，冷著一張臉回過頭。

“我真是沒有想到，為了一個小小的模特，你竟然能夠做到這個地步！你有沒有想過，這麽對她到底值不值得？她一直……一直都留有餘地，一直都沒有完全相信過你！”

“你以為她真的想嫁給你？”江淑真冷笑了一聲，臉上又顯露出那種不甘和忿恨的神情，“費了這麽多心思，不顧一切的想保護她，她呢，她領你的情嗎？她一直背著你在避孕，她根本就沒有想過，要和你過一生！”

“你說什麽？”盛宇淩咬著牙，眼裏的深沈黑得嚇人。

“我說，黎嫣然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嫁給你！你不是她的歸宿，她終歸是會被別的男人牽著手走進婚姻殿堂的！就像季婉瑩一樣！”

話音未落，辦公室的門就“啪”的一聲被用力關上了。

江淑真看著面前空蕩蕩的門口，喘著氣半天都無法平定。窗外的雷聲一陣緊接一陣，雨點很快落下，大滴大滴的砸在窗玻璃上。

手機在響，她拿出來看了一眼，屏幕上的“盛宇軒”幾個字讓她心裏一陣收緊。眼前有些模糊。

背後升起一陣涼意，手機鈴聲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，一聲緊接一聲。她瞪大了眼，擰緊眉，顫抖著接通電話。

“Jelly，要不要一起吃個飯？”電話那頭帶著淺淡笑意的一聲，讓她眼中血絲都迸現出來……

347你笑起來，比哭好看

大雨中，瑪莎拉蒂像一道白色的箭在疾馳，濺起一串水花。

雨刷器在眼前奮力清除著擋風玻璃上的雨水。一陣接一陣的傾盆大雨將眼前的路籠在一片白茫茫裏。

道路十分濕滑，高速行駛是一件很危險的事。盛宇淩卻面無表情的一直在加速。

耳邊，是綿延不絕的雨聲，還有江淑真的那句“就像季婉瑩一樣”，令他心神不寧。

雖然很清楚，這只是她一時的氣話和狠話，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，可是這幾個字卻像是刻印在石頭上無法抹去，令他不能不去在意。

一直以來，無法去仔細審視的內心此時竟清晰明了的呈現在眼前。

為什麽一定要和黎嫣然結婚。這個不僅是她，自己也在心裏問了很多遍的問題，突然有了答案。

為了留住她，為了保護她……也許這些都只是借口。內心深處，是執迷——是無論如何，都不希望她也像季婉瑩一樣，成為別人的所屬的固執。

大雨中，他仿佛在眼前看到了黎嫣然的臉，精致的面龐，唇角，還有眼底滿是愁緒的雲山霧海。

對她，到底是愛，是欲，還是占有，或者僅僅只是為了彌補自己曾經錯失的遺憾？他說不清……

不過江淑真的話裏，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的——黎嫣然從來就不想嫁給自己。時至今日，她都沒有明明確確，爽爽快快的答應過一回，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勉強回應。

所有這些糾纏在一起的事情，令他煩悶。這種煩悶堵在心頭，找不到出口。

雨幕中半山別墅的燈光隱隱約約。盛宇淩擰著眉心，眼底像是凝聚著幾世紀的夜色，濃得化不開。

上了山，雨越來越大，他定下心神，握著方向盤的手也穩了一點。

車駛進半山別墅的大門，前院裏的花草早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。他剛停好車，德叔就撐著一把黑色雨傘迎了過來。

盛宇淩松松領帶，將外套拎在手裏，下了車和德叔一起快步進屋。

客廳裏沒有人，他看看四周問：“嫣然呢？”

德叔收了傘放在門廳，示意了一下樓上。

他將外套遞過去，幾步邁上樓梯。

二樓的落地窗旁，黎嫣然坐在那兒，背對著他看著窗外。

盛宇淩站在樓梯口，放慢了腳步。他可以肯定，她坐在那兒，決不是為了看風景。窗外是狂風暴雨，蘭溪谷的一切都籠在一片霧蒙蒙中。

自從來半山別墅之後，也許是不需要再應對比較正式的場合，她的衣著變得寬松隨意了一些，卻也顯得身形更加纖弱。海藻一樣微卷的發絲也長了，煙雲一般隨意披散在身後，一抹側顏和肩頸在黑發的映襯下牛奶一樣白皙。她一動不動，像個瓷娃娃。

盛宇淩一只手松松握著拳，放在嘴邊輕輕咳了一聲。

黎嫣然這才回過頭來，定定看著他。

“嫣然。”他走過去，才發現她兩頰上布滿淚痕。

本來略微舒展開的眉宇瞬間又擰緊。

“你就一直……坐在這裏哭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為什麽？有什麽是不如你意的嗎？”

盛宇淩聲音裏隱隱藏著一絲不悅。黎嫣然低下頭，用手飛快的拭掉臉上的淚，哽咽著說：“沒有……我剛才只是，想起林沛兒……”

“嫣然……”

他嘆了一聲，語氣軟下來，走到她面前屈膝半蹲下身，遲疑了片刻又一句話都沒有說，只伸手覆上她冰涼的指尖，用力握了握。

她看著他，眼裏泛上淚光。

其實……並不全是因為林沛兒。從昨晚到現在，時時刻刻在腦海裏縈繞不去的，還有書房裏的那張照片，還有“季婉瑩”這三個字。

沿著記憶一遍遍抽絲剝繭，有些一直以來想不明白的事，似乎也有了答案……

早上談起時，他並沒有否認，所以她先前所猜測的一切，應該都是確確實實的了。雖然如他所言，那已經是過去式，如今季婉瑩在他面前，也頂著一個“大嫂”的名頭。但她無法停止的去想，並且不能遏制跟她比較的念頭。

然後越比較，就越自卑。

為什麽自己沒有她那樣的家世，沒有健全的父母為自己做後盾。她漂亮又溫柔，優雅又有教養，無論從哪個方面看，都比自己好上一萬倍。就連鋼琴，她都是在英國師從名家……而她，只跟著母親學了幾年，最後連琴都不得不賣掉換錢……

如果季婉瑩不曾嫁給盛宇淩的大哥，那自己和他，絕無產生交集的可能吧？不對……如果沒有季婉瑩，他甚至不會註意到自己。

這些讓人崩潰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盤旋，揮之不去。原來自己的愛，是這樣卑微。

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，她會允許自己墮入這場萬劫不覆的感情裏嗎……？

眼前，盛宇淩的面龐，俊朗深邃的眉眼和緊抿的嘴角變得模糊。被他緊緊握在手裏的指尖卻漸漸有了一些溫度。她眨眨眼，忍著淚不讓它掉下來。

“……我理解你的心情，但林沛兒的事已經發生了，多想也沒有用。別哭了，你最近身體本來就弱，別再為這些事傷心。”

聽得出來，柔聲細語裏賠著小心。關於林沛兒的事，她也不忍心再去苛責。當初她曾經勸阻過，他沒有聽，或者沒有別的選擇，以致造成這樣的後果。她知道，這件事他心裏肯定也不好受。

各種情緒在心裏交織和激蕩著，令她無法釋懷。

窗外的雨越下越大。蘭溪谷上空突然扯過一道閃電，驟然而起的一聲驚雷把黎嫣然嚇了一跳。盛宇淩忙將她攬到懷裏，緊緊摟住。

“別怕，有我。”

她無語凝噎。越是溫柔，就越心傷。

好一會兒，盛宇淩才放開她：“好了。要不要去吃飯？你不餓，我可餓了。”

黎嫣然忍著心裏的難過，勉強露出一點笑意說：好。

他站起身，揉了一把她的頭發，半是調笑的彎彎嘴角：“你笑起來，比哭好看。”

348你是不是不願嫁給我

黎嫣然終於破涕為笑。

下樓吃過晚飯，兩人又回到了樓上，在落地窗邊小坐。

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點，但沒有停的意思，嘩嘩落在露臺的木地板上，將欄桿也沖刷得發亮。遠處的山谷被細雨滋潤著，霧蒙蒙中透著一層綠意。

盛宇淩面前放著一杯黑咖啡，用來緩解煙癮。黎嫣然一直很沈默，要不就盯著自己的手，要不就側著頭望著露臺外。

她眼裏很沈靜，就像雨中的遠山一樣悠遠又寧靜。其實在盛宇淩的印象裏，她很少有這樣緘默不語的時候，更多的是像個無憂無慮少女一般的靈動和嬌媚。

他端起咖啡杯淺抿了一口，想了想說：“對了，前幾天我去訂了一件東西，你看到肯定會喜歡。”

黎嫣然回過神來，楞了片刻才問：“什麽東西？”

“你猜。”

她迷惑的搖搖頭。

盛宇淩笑道：“我們就快要結婚了，你說是什麽東西。”

黎嫣然低垂著眼，仍是搖頭。黑發從肩頭滑下，遮住了她的臉。

他唇邊的笑，很快就消失不見。如果黎嫣然這時看著他，肯定又會被他眼底的沈郁嚇到。

“是鉆戒。”他喝了一口咖啡，語氣淡淡的。

“鉆……戒？”

“嗯。”

也對。這件東西確實是少不了的，本應該猜得到，她想。

“你就一點都不期待嗎？”盛宇淩突然問。

“期待？”黎嫣然又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，他指的應該是他們的婚姻，而不是問她期不期待那枚鉆戒。

只是連日來發生的這些事，讓她胸中淒楚著無法回答。

時至今日，她也還是搞不懂他為什麽一定要結婚。違背父母、家族的意願，無視周遭的質疑。

早上他說都是為了她，可是她在懷疑，這一切的出發點並不是“愛”。

一場不是出自愛的婚姻，值得期待嗎？

“你是不是不願嫁給我。”對面的人冷著聲，眼睛裏雖然沒有什麽情緒，但看得出來，他在壓抑著什麽。

黎嫣然深吸了一口氣，這個問題，她一直在等著他問。

“宇淩。”她蹙著眉，擡起霧水氤氳的眼眸，聲音沙啞又誠摯，“結婚對我來說，確實太突然了。我想，你也只是一時沖動，並沒有仔細考慮過這件事會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吧？如果，你是不願我被緋聞和流言困擾，而產生的這個想法，真的沒必要。”

“這些話，你已經說過了。”

黎嫣然咬著唇，又想了想：“你有你的人生，我也有我的路要走……其實，我們本來就不該走到一起。”

這樣拒絕，應該更明確了吧。

盛宇淩沈默了很久，才問：“這些話，你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嗎？”

她點點頭。

“你一直都這樣想？”

黎嫣然遲疑片刻，還是點點頭。

空氣凝固下來，四周只有窗外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的雨聲。外面天色已經暗了，黑沈沈一片。更黑的，是盛宇淩的臉色。

“時間也不早了，先休息吧。”不知過了多久，他像是終於想通，站起身，冷冷拋下這句話，轉身離開了。

黎嫣然一直僵硬著的身軀這才略微放松一點，暗暗籲了一口氣。

雖然不知道拒絕，到底對不對，但她很明確的一點是，以自己目前的心情和狀態，是無法答應他的。

也許這場戀情，到這裏就真的緣盡於此了。

走廊那邊亮著燈。盛宇淩回了臥室。黎嫣然呆坐了一會兒，也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。

關上門，她靠在門後環視著這間米白色，華麗精致的屋子。這裏美得像夢，可是她卻不能允許自己沈浸在這個虛幻的夢中。

美夢的維持，是需要付出代價的。無論是她，還是他。

時間已經很晚了。隔壁的那間屋子裏聽不到一點動靜，盛宇淩可能累了，已經睡著了吧。黎嫣然洗過澡，換了衣服躺在床上，睜著眼睛卻始終一點睡意也沒有。

未來在哪裏，她看不清。只覺得眼前是茫茫一片黑暗，看不見前路，也無路可走。

沒有想過，花信年華，用全部身心愛上的那個人，竟會讓自己受傷至此。空落落的仿佛掉了魂。

以前很多人，鄒亦恒，蘇婭，秦佑怡甚至是易詩靖都告誡過她的那些事，原來是真的。有些人，真的惹不起，有的心也動不得。

她凝視著頭頂柔和的紗幔，在記憶中搜尋很久，才發覺，從一開始到現在，盛宇淩真的從來都沒有對她說過“愛”這個字眼。他一直都只用“喜歡”來形容……直到今天早上她問起，他才輕描淡寫說：當然。

當然。“愛”這樣的字眼，不是能夠輕易說得出口的，她很明白。

其實再多想，再去計較這些也沒有什麽用了。所有的一切，都已經昭然若揭。

黎嫣然蜷起身子側躺在床邊，任眼淚濕了枕頭。窗外的雨還在繼續，淅淅瀝瀝沒完沒了……

身後的門突然“哢嗒”一聲，有人進來了，腳步很輕，像是怕吵到她。

這個時間……她心裏咯噔一下，知道肯定是他，立刻閉上眼一動不動的假裝自己已經睡著。

片刻之後，身旁一沈。再熟悉不過的凜冽氣息隱隱蔓延過來。

她心裏突然跳得有點厲害。

身邊的人一直都沒有說話，也沒有離開的意思。黎嫣然裝睡裝得四肢僵硬，卻又不敢動。

像是過了很久，她才聽到一個刻意壓低了的聲音：“我知道你沒有睡。我也睡不著。”

黎嫣然睜開眼睛，走廊的光線照進來，她看見盛宇淩坐在床邊，先前的襯衫和黑色西褲還穿得整整齊齊。

“陪我說說話。”

她抿著唇潤潤嗓子，正打算坐起來。盛宇淩按住了她的肩頭：“沒事，就這樣吧。”

黎嫣然只好重新躺下，等著他開口。黑暗裏，他坐在身旁，似乎一時也沒有想好要說什麽，只看不出情緒的怔怔看著她，就這樣相對無言。

349還要怎麽做，才是愛你

好一會兒，她才輕聲問：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盛宇淩本來沒什麽表情，聽見她問遲疑了一會：“沒什麽……”

“沒什麽，你深更半夜的坐在這裏不嫌累嗎。”黎嫣然小聲嘀咕。

“好吧。”盛宇淩笑道，“有個人這些天一直在找你，你還不知道吧。”

“什麽……？”黎嫣然驀地瞪大了眼。

“鄒亦恒，往你手機上打了不少電話。不過我沒接。”

“你……”她擰緊眉，坐起身聲音有些生硬，“到底什麽時候，你才打算把手機還給我？”

“怎麽，提起他你著急了？”

微微上挑的輕蔑口吻讓黎嫣然心裏驟然一緊，頓了頓稍微緩和了語氣：“鄒先生找我，有可能是蘇婭和雲飛的事……之前，他們之間出了點問題。而且，我有家人和朋友，你不讓我和任何人聯系，他們會擔心的。”

“不會。你幹媽來過電話，我告訴她了，你在這裏過得很好。駱暉我也給他打過電話。這些事你盡管放心。”

“啊……？”

“而且蘇婭和林雲飛大概沒有機會鬧別扭了。她現在和易軒，相處甚歡。”

盛宇淩淡漠的說著這些事，黎嫣然心裏微微顫了一下，沒來由的覺得冷。這種感覺很奇怪，仿佛周遭的一切人和事，還有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他掌控著。一雙無形的手攫著她，掙脫不開。

從走廊透進來的光只照亮了盛宇淩的側臉，另一半隱在暗沈中，他眼底的陰影和深不見底的沈沈目光，令她覺得壓抑。

“為什麽……”她疑惑不解，低聲喃喃，“我一直都想不明白，為什麽蘇婭會認識莫易軒，還和他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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